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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鄉野去:一所村小的自救與重生?

斯民小學的上課時間到了。

去看桃花,看看一場春雨后桃花的花苞怎樣綻開,爭論壓彎的桃枝更像一把劍還是三角龍的犄角。去種地,觀察一場春雨后西瓜苗的長勢,實驗羊糞和剩菜哪個更適合用來堆肥。感受春天,去漲水的小溪抓螃蟹、逮魚,再摸兩塊石頭做美術課的畫板。

傳統公立教育的語境里,時間被精確到分秒,準確得像一個節拍器。但在斯民小學——一所浙江山里的公立小學,孩子們卻可以用一整個下午剝開一朵花瓣,在教室里靜靜畫一幅畫。

斯民小學的孩子們正在野外上課。受訪者供圖

這并不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教育烏托邦,也和自然教育圈曾流行的“在家上學”潮流有著完全不同的理念,一切改變發生在一所曾面臨生存危機的公立鄉村小學,這是一次體制內部生發出來的嘗試。

改變的初衷有些迫于無奈:學生減少,撤校在即,校長斯劍光想用特色的教育留住孩子。改變的效果卻出乎意料,有大城市的家長帶孩子來到這里“逃避內卷”,也有推崇自然教育的家長帶孩子來到這里找尋理想的教育理念,也有人看到媒體報道后慕名而來,想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

在這個被反復講述的結果背后,斯劍光知道這場改變有多艱難,他把這概括為“一連串的偶然”:改革的決心、理想者的加入、政策的傾斜、一步步傳遞的接力棒。他曾經覺得城市的、精英的教育才是不可避免的潮流,而現在,他想帶著斯民小學,在鄉村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逆流”的家長

從諸暨市區到斯宅村,汽車要駛過一段盤旋而上的山路,離斯宅村越近,路變得越窄,層層疊疊的林木擋住視線。繞過大壩,駛過浩渺的東白湖,聽見溪流聲時,就到了這個沿溪而建的古樸村落。

走過這里的老街巷,聽不見人聲喧鬧,雨天人們躲進屋子,看山間云霧繚繞。到了晴天,水面泛著波光,村里的老人把新采的野菜晾曬在路旁,搬出椅子在老街上曬太陽。

這是一個逐漸變得空心化的村莊,因為地處水源保護地的上游,這里工業、旅游業受政策限制難以發展,村民多種植香榧、茶葉等經濟作物,靠一間間土特產店撐起生活。過去的三十年里,“走出去”是這里的主題,學生去外面村子讀書,考出鎮子,在更大的城市落地生根,壯年則想盡辦法去到附近城市打工,帶著子女去城區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

傍晚的斯宅村。新京報記者 史航 攝

在來勢洶涌的“走出去”浪潮里,任溪是第一批從大城市“逆行”到斯宅村的家長。她在一所美術學院畢業,熱愛自然,喜歡植物,她說:“我想在這里讓孩子找到適合自己的節奏。”

任溪的孩子齊元曾在杭州的一所公立學校讀書,在老師口中是個“慢吞吞”的孩子。說是“慢吞吞”,其實齊元成績并不差,只不過是一張卷子會比別的孩子多做十幾分鐘,考慮問題的時候會比別的孩子慢半拍。“但是學校不會去等他這半拍”,任溪說,后來她才知道,齊元曾多次因為卷子寫得慢被老師要求重寫一份,期末時整理一學期的卷子,任溪數了數,發現一共有四十多張。

那段時間每次放學,任溪在家長群里總要被老師點名,每次看到群里出現孩子的學號,她都覺得頭疼,時間久了,她開始焦慮,孩子也產生了厭學情緒,變得不愛說話,喪失信心,任溪決定讓齊元在家休學一年。這一年里,她去考察過杭州的私立小學,發現那里的孩子從幼兒園就開始學英語,“比原來的學校還卷”,她也去過一所奉行華德福教育理念的新式學校,卻發現那里禁止孩子使用電子產品,“和我的教育理念也不一樣。”

認識斯民小學是從一堂特色課開始的,那時任溪的朋友林捷正嘗試在斯民小學引入特色課程《認識詩經里的植物》,她帶著孩子邊讀詩經邊尋找里面的植物,“讓孩子們體會到那些詩歌里的植物可以聞、可以食、可以觀賞,從而發現詩歌之美和自然之美。”

詩經講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林捷在秋日的早晨帶著孩子們走到上泉溪邊,看溪水緩緩流淌,岸邊的植物隨風飄搖,他們采下河邊的禾本植物,分辨蘆葦、荻、芒、蘆竹和斑茅的區別,摘下細長的葉子,做成一艘綠色的小船沿溪逐流。詩經講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林捷就帶著孩子們來到院子里、山野間,尋找詩中所說的“薇”,用看麥娘做口哨,用拉拉藤做勛章,用采集回來的薇等植物制作植物拓印手袋。

任溪確信,這是一個“可以允許孩子慢下來的地方”。

來到斯民小學前,家長劉璐也曾想過把孩子送到國際學校或者私立小學,“更徹底地逃離內卷的環境”,但幾番糾結后,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斯民小學。在她看來,她想給孩子一個更快樂,更適合成長的童年,卻不想讓孩子在童年就決定了以后要走上一條脫離主流教育的路,“一些私立學校的課程脫離升學體系太遠,孩子去了之后很難再回到體系里來,但是在斯民我們可以讓孩子在寬松的環境里慢慢成長,給她自己選擇的空間。”對于劉璐來說,斯民小學是一條“折中”的道路,它“能讓孩子在壓力下好好喘口氣” 。

從無錫來到斯宅村的家長楊淑選擇斯民小學,是想在鄉村找到自己理想中教育的樣子。她從孩子出生的頭兩年就有了帶孩子嘗試新式教育的想法,看到表弟和表妹的孩子在南京讀書,“在體制里受到非自然的壓迫”,她感覺有點喘不過氣,“兩個孩子放學后父母都在旁邊陪著學習,想到這樣的日子可能要持續十幾年,我有點害怕,所以決定要讓孩子走另外的路。”

她曾追隨一家奉行“自然自主教育”理念的學校來到成都,最初,她被那所學校展示的教學場景吸引:學生們三五成群地自由討論課本,老師在旁邊耐心引導,不干涉也不強加,這讓她感到了教育對孩子的尊重。她開始一邊在那所學校從事宣傳、后勤等工作,一邊陪伴孩子讀書。可過了一段時間她發現,這里的教育“開始偏移,開始有了功利心”,學校為了吸引成都的家長帶孩子入學,在宣傳上“樹標桿”,強調數學,追求超前,楊淑覺得這是對“自然自主”的背叛。

后來她帶孩子從成都離開,與合伙人一起在無錫開辦學堂,繼續踐行自己的教育理念。但這一實驗也很快遇到了危機,她重視通識教育,花錢請了香港一所大學的哲學講師給孩子上通識課,合伙人和她發了火,質疑她“花了錢卻產生不了任何收益”,這段短暫的嘗試最后也不歡而散。

兩段城市里并不成功的教育嘗試讓楊淑反思,“城市里的高壓力、快節奏是不是產生不了自然教育的土壤?”她把目光放到鄉村里的斯民小學,在她看來,這里遠離城市的快節奏,也沒有很強的升學壓力,她想試一試,看“自然自主”的理念能否在這片土地實現。

“來伴讀的家長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任溪說,“有的小孩和我家的一樣遇到厭學的問題,有的家長不認同公立學校的教育理念,也有的家長只是喜愛自然,想在這里找到一個舒適的環境。”

這些“不太一樣”的家長在斯宅村碰撞出一連串的“化學反應”, 校長斯劍光協調鎮政府,利用學校周邊的村民空置民宿,經過簡單裝修改造,配備基本生活設施,出租給伴讀家長,建立了一個伴讀社區。這個社區本是為了解決伴讀家長的住宿問題,卻在越來越多的城市家長來到斯宅村后,成了一處校外教育的田地。

斯民小學的孩子們趴在禮堂看書。受訪者供圖

有家長做過高中老師,每晚在伴讀社區帶孩子們讀書,教孩子英語,有家長對傳統文化感興趣,提議在這個社區里開展“夜讀經典”的嘗試,還有家長做心理咨詢師,周末的時候,她組織伴讀家長交流,教他們排解心中的壓力。

任溪是美術學院出身,她在學校兼任孩子們的生活老師,也幫美術老師帶美術課,她帶著住校的孩子們用蘆葦玩投壺,砍下竹子做成關節靈活的竹節人,還組織起“溜村”的活動,帶著孩子們了解斯宅村和斯宅村外的世界。

最近的日子,斯劍光還驚喜地發現,來伴讀的家長與村里的老人格外親,因為老人的兒孫在城里,一年見不了幾次,現在突然從城里來了“兒孫輩”,新的人倫親情替代,“地白送,菜也白送,他們終于有人陪了。”眼下,斯劍光還想幫忙解決伴讀家長的就業問題,他幫家長聯系附近的制茶傳承人,培訓家長制茶的方法,還想著和鎮里爭取村上店鋪租金的優惠,讓任溪開一間手工工作室。

城市的家長回流后,斯民小學熱鬧了起來,有媒體聚焦城市家長的“反內卷”實驗,也有其他教育工作者前來借鑒經驗,想在自己的學校也開展創新,校長斯劍光被問到最多的一個問題是:斯民小學的改變是怎樣發生的?

改變的種子

校長斯劍光今年四十五歲,他身材壯實,愛穿一身運動裝,頭發兩側推平,中間抓高,“打眼一看像個體育老師。”沒有訪客的下午,他愛坐在教學樓連廊處的木桌旁喝茶,或者扶著欄桿看操場上的孩子們嬉戲。有孩子倒立,他鼓勁“再堅持一會兒”,孩子爬墻,他遠遠地打手勢,“上去,上去”,孩子從階梯上跳下他也不攔著,“小心點別把樹踩壞。”

熟識的老師都說他像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帶孩子去博物館,孩子站著合影,他倒立著照,晚上帶孩子玩“頂竹竿”,孩子用頭頂,他要拿下巴試試,遠看像在表演吞劍。生活老師任溪說,“孩子們倒立,爬墻,跳臺階,全都是他教的。”

斯劍光帶著孩子們玩竹竿。受訪者供圖

“他不是那種務虛的領導”,有老師這樣評價斯劍光。他不愛在會上連篇累牘地傳達工作,認為那種事“微信上拉個表格就搞定了”,而是鼓勵老師在開會時交流教育觀點,分享和孩子們相處的故事。

斯劍光是斯民小學上世紀80年代的畢業生,清澈的上林溪,古樸的校門同樣是他童年的記憶,直到現在他還記得自己小學時拿著木劍與同學在山路間追逐的場景。上世紀90年代斯劍光從諸暨師范畢業,身邊的同學選擇留在城區,或是去更遠的地方,他卻要求回斯宅村任教。

斯劍光任教的三十年恰逢城鎮化加速,他目睹了鄉村小學的衰落。他任校長的第一所小學在撤點并校的浪潮中被撤銷,第二所小學也因生源不足關閉。2005年他競聘到斯民小學當校長,眼看著學校從400多人減少到100多人,最后只剩60多個學生。

學生最少的那一年,20多個學生從六年級畢業,入學的一年級新生卻只有4個。“我們這里有能力走的全都走了,去諸暨買了房子,找了工作,帶孩子去城里的小學讀書,剩下來的孩子多是留守兒童,性格都有些沉悶。”斯劍光說,“教室空蕩蕩的,一句話說出去就掉到了地上,完全沒有上課的感覺。”

斯劍光一度想過放手,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也做好了斯民小學撤校的準備,想著既然鄉村衰落的浪潮不可逆轉,那撤校后換到城里小學謀一份教職也不算太壞。但最終他還是放不下,趕上周末和假期,他總能看到斯民小學畢業的校友回校園里閑逛,他們有的去了杭州、上海工作,假期特意開一個多小時車來到斯宅村,只為看看斯民小學里的楸樹,問問孩子們最近的情況,有人年紀和斯劍光差不多大,回到學校還順著樓梯滑下,眼睛里有發自內心的興奮。

斯劍光忍不住去想,這些人在外工作,買了房,接走了家人,生活的重心已經搬到了城市,這座百年的村小可能就是他們與村莊的唯一聯結,“如果學校沒了,以后他們回到斯宅村能去哪呢,還找得到根嗎?”看著村里老人越來越多,年輕人越來越少,他覺得鄉村教育像一盞燈,這盞燈不能熄滅。

該怎么做?斯劍光最開始想不出什么創新路子,但他明白,如果只是一味地強調斯民小學的歷史和百年名校的招牌,是解決不了學校的生存危機的。他認定:“鄉村小學想和城里的學校比師資、比成績是很難有出路的,我們想生存下去,就要辦有特色的教育。”

中國青年報2015年刊發的報道《一個家族書寫的教育史》里記錄了斯劍光當時的想法,那時的斯劍光已經開始嘗試體系之外的教育,他帶學生早讀古詩文,希望把古文教育落實到課程上,“適當增加語文課課時,除省定教材外可自行選擇古詩文輔助教材,放寬標準化驗收的標準。”

他也從來斯民小學支教的教師身上受到啟發,看到支教教師帶學生到村里寫生,畫古民居的門楣窗欞,雕梁畫棟,音樂老師帶孩子們唱歌跳舞,他希望擁有聘任教師的自主權,“吸引那些有教育情懷的,愿意在鄉村學校長期工作的老師到斯民小學來,結成一個志同道合的群體,這樣就能慢慢改變學校的面貌。”那時他對中國青年報作者列了三條對斯民小學的發展期望:具有課程設置的自主權、有聘任教師的自主權、有額外的經費支持。

后來斯劍光回憶,那段時間里,他開始廣泛尋求社會力量的幫助,校友、公益組織或是各級領導來到學校,他帶著訪客逛校園、講校史,在斯宅村里散步。他講著名斯民校友的故事,講斯民小學如何見證了近代教育的變遷。走到古宅千柱屋,他和訪客聊石雕背后的典故,逛到后山,他介紹這邊的羅漢松長了幾十年,那邊的榆木疙瘩長成了材,時間久了,斯劍光就像是村子里隱藏的專職導游。

斯民小學校園里有棵開花的楸樹。受訪者供圖

講完了校史,逛完了村子,回到學校的茶桌,他總不忘報告一下學校遇到的困難,缺錢、缺人才、缺創新的力量,“好像說這些都成了一種習慣,總想著說不定有人聽進去了,機會就促成了。”

變化慢慢發生,一些公益組織和教育者關注到斯民小學,在這里開始多樣的實驗。有些嘗試最終以失敗告終,曾有社會力量在學校推廣速記法,讓孩子們通過背圓周率小數點后的數字來訓練記憶,學生背得叫苦不迭,斯劍光堅決地叫停了這次嘗試。還有人想搞傳統教育,帶孩子每天早晚背誦古文,斯劍光看孩子們每天背得機械,很少往心里去,也叫停了這一試驗。

后來斯劍光把自己的嘗試總結為“大浪淘沙”,他利用孩子們晚休、早讀的時間讓各種新鮮的試驗進入學校,那時他還不知道什么樣的路子是適合斯民小學的,但他有個直觀的觀測手段:“觀察這個嘗試是不是對孩子有利的,如果是,我們就把它融入學校的教學體系里面。”

后來,斯劍光漸漸有了模糊的標準,他總結成“鄉”和“野”,鄉是關于村莊,關于傳統和歷史記憶的教育,野是關于自然,關于想象力的教育。“大浪淘沙”了一批又一批后,那些最終留下來的成了“改變的種子”,在斯民小學生根發芽。

種下種子的人

六年級的語文老師呂淑斌是最早一批“種下種子”的老師,他今年43歲,戴金屬框眼鏡,頭發蓬松,襯衫和毛衣穿得板板正正。他愛看電影,愛讀哲學,關心新聞、時政和有趣的新事物。他津津樂道的一段記憶是上師范中專時,和室友湊錢買了臺奔騰電腦,徹夜圍坐著看國外的新片。那是1994年,正趕上電影的黃金時代,屏幕里關于自由、勇敢和成長的故事讓他“發生了很多改變”。

后來呂淑斌成為了一名初中語文老師,在斯宅村所在鎮上的中學帶畢業班,日復一日地講解提高成績的“招式”,他有經驗、懂方法也肯下工夫,“拼命地抓時間”,有幾次班級里考出來的成績比平行班高出十分,他也成了學校信任的畢業班名師。

呂淑斌帶著孩子們創排戲劇。受訪者供圖

但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他開始覺得沒意思,講一節課之前,他就知道什么是重點,什么不重要, 那些關于文學的想象和詩意漸漸消失,“我會知道我明天在干什么,我會知道我明年要干什么,我會清楚地知道我接下來每一天都會重復這樣的東西。”

呂淑斌嘗試過改變,他在午休時間帶著學生看《賽德克·巴萊》,上下兩部放了整整一周,電影放完,學生倍感震撼,但“校長著急了,家長也著急了”。校長找到他,話中有話地說,“馬上要考試了,這批孩子還是要抓得緊一點。”他還嘗試讓孩子做課外閱讀,寫影評,但繁重的課業壓力下,這些嘗試很快就沒了回響。

那段時間呂淑斌一度特別迷茫,他知道對于鎮級中學的初中生來說,把成績提高才能擠進狹窄的躍升通道,走出鄉鎮,而學習答題的招式,提煉重點才是這條路的走法。但呂淑斌心里又總告訴自己,“真正的語文教育應該給孩子更多。”

直到后來呂淑斌結識了斯劍光,空閑的時候他總跑來斯民小學喝茶、寫毛筆字、看著校園里開花的楸樹和遠方的南山發呆。他覺得“斯民小學的安靜和那段時間的心性恰好相符”,也在和斯劍光的交流里漸漸意識到,這位校長正在尋求改變,而這所小學,恰恰有讓他施展的空間,后來他打趣:“過了幾年,終于把自己從初中老師聊成了小學老師。”

他開始嘗試成績之外新的評價體系,“把關注點放到孩子本身。”呂淑斌隨身帶著一疊稿紙,沒課的時候,他就坐在桌旁,記錄每一個孩子的故事,他說自己在給教過的每一個孩子“建檔案”,一份屬于私人記憶的,在主流評價體系之外的檔案。六年級的蔡杭劍活潑淘氣,總搞破壞,但抓螃蟹是一把好手,呂淑斌給他的檔案取名“蔡杭劍-螃蟹天敵”,他寫下“蔡杭劍干活的時候總有使不完的勁,出不完的力量”。愛畫畫的映漪在書法課上發揮想象力,把繁體字化成了水墨畫,他記下這一創造性的舉動,在筆記上寫“真好,天生的藝術家就在我身邊”。

后來他開始把學生帶到村子里上課,語文課講寫作,他帶孩子們走到古屋,拿出前人寫過的文章,讓孩子們在一樣的環境里感受寫作者的心境,評價哪里好,哪里不好。孩子們寫不出來作文,就帶他們去山里走一走,孩子們不想坐在教室里,就去門口開花的樹下讀書。天氣正好時,他讓食堂阿姨做一包飯團,帶著孩子們去后山郊游,取名“山行”,校長看到呂淑斌的嘗試效果不錯,就把“山行”變成了全校活動。

在斯民小學的六年讓他看到了一種“平衡”的可能,曾經他在初中的教學中發現不少學生的作文空洞無物,缺乏生活經驗。來到斯民小學,帶著學生外出上課、走進自然后,他發現學生的作文不再無聊,字里行間融入了很多生動的體驗和感受,學習狀態和心態也明顯好了起來。更重要的是,斯民小學并沒有與主流的升學體系脫軌,這里不僅是在進行一場融合實驗,也是個“可進可退”的地方。

六年時間過去,呂淑斌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像在初中任教時那樣迷茫,斯民小學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他對教育的想象。

但那些曾經困擾著他的矛盾仍然存在,對大多數普通的鄉村孩子來說,成績依舊重要,路徑依舊狹窄,提高分數、考上好的中學仍然是走出鄉村,去到更大世界的主要通道。即使是在已經相對脫離競爭環境的斯民小學里,仍有家長和孩子對成績和考試抱有焦慮。他承認斯民小學的變革是“一連串的偶然”,有著太多變量和偶然因素,很難在更廣闊的領域里復制,在更多地方,另一種教育的可能性還沒有打開。

這不是“烏托邦”

更多的變化在斯民小學發生后,校長斯劍光的思路漸漸清晰了起來,他在發表的文章中這樣總結現在的“斯民模式”:利用斯民小學特殊的優勢,以及斯宅村的豐饒資源,建設一種新的學校教育和課程模式。具體設想為:上午學習國家課程規定的學科知識,下午開展由學校、家長、社會機構三方共建的美育課,如書法、繪畫、雕刻、音樂、建筑、自然植物等。全校學生數可控制在120人,即每班20人。 “我相信,這樣的教育模式,會吸引一些對教育有追求的城市家長,也能為鄉村孩子在家門口提供高品質的教育,進而為他們未來的人生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斯劍光給自己的教育設想加上了“學好文化課”的前提,他并不同意把斯民小學的變化總結為“反內卷”,也不認為斯民小學是個可以逃避教育問題的“烏托邦”,他始終強調斯民小學教育里“體制”的一面——斯民小學有考試,有基礎性課程,有教育部門調過來的“諸暨唯一一個小學數學特級教師”,那些嘗試和改變也多是利用課程體系里的勞動課、科學課、綜合實踐課程、拓展課進行。斯劍光說:“我們只是在體系里尋求改變,步子跨得大了一點。”

但斯劍光和斯民小<愛尬聊_百科詞條>學的老師們也常常感到這“多跨的半步”帶來的撕扯。懷揣著各種教育理念的家長涌入斯民小學后,學校的生存危機解決了,但發展的道路仍然充滿未知。有的家長畢業于自然教育學校,帶孩子來就是為了“讓孩子放松”,他們和斯劍光建議開設更多的拓展課程,引入成體系的美育教育。也有家長來到斯民小學是為了“讓孩子找到節奏更好的學習狀態”,他們則要求斯劍光更重視文化課教學,多和家長溝通孩子的成績。呂淑斌時常感到,孩子多起來后,學校陷入了“既要,又要”的窘境,一些老師也和斯劍光反映,說他對家長的要求響應得有些積極,打亂了原本的秩序。

這樣的“撕扯”還發生在招生的決定上,隨著關注度越來越高,更多的家長打來電話咨詢斯劍光能否帶孩子入學,有的孩子出現了心理上的問題,有的孩子患有先天性的疾病,斯劍光有時覺得“一個學校應該包容各種各樣的孩子”,有時卻也怕這些有一點“特殊”的孩子干擾了學校的上課秩序,“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招生的邊界應該是什么。”

從斯民小學畢業后該怎么辦?這是所有“逆流”來到斯民小學的家長不得不面臨的問題,孩子在充滿快樂和各種教育嘗試的環境里長大,但終究要面臨升學,要去到另一個教育環境。

劉璐并不擔心這個問題,她打算在孩子畢業后送她去國際學校,再念國際高中,然后出國留學,走一條清晰的道路。但家長邱云卻為此感到焦慮,她擔心孩子會適應不了公立初中的節奏和壓力,曾和幾位家長向斯劍光提出過“在斯宅村建立一所初中,接納斯民小學的畢業生”的想法,但出于政策和成本的考慮,這種設想很難實現。

呂淑斌和斯劍光在茶桌聊天。新京報記者 史航 攝

校長斯劍光認為,他在盡力打造一種慢節奏的、親近鄉野和自然的教育環境,“孩子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有健康的心態和快樂的童年,我相信他們升學之后也是能應對各種挑戰的。”呂淑斌也覺得“好的童年能夠治愈人的一生”,認為在斯民小學畢業后的學生能夠有更多力量去抵御壓力。但目前為止,還尚未有從城市回流到斯宅村的學生從斯民小學畢業,這些假設還沒有一個可供觀察的樣本。這些理想的期待,有待時間檢驗。

斯劍光不避諱這場改革中存在的問題,他說:“我們現在的嘗試是初級的,是很脆弱的,還需要探索和扶助。”一些鄉村小學面臨的困難在這里仍然存在,斯民小學的英語、語文都要一個老師上幾個年級的課,科學老師甚至一個老師要帶六個年級,美術老師懷孕,美術課就不得不由任溪代課。

任溪發現,想在這樣的環境里引入美育課程格外困難,她帶著孩子上手工課,一個人面對十幾個淘氣的孩子,沒有助教,這邊還沒講完那邊的孩子就圍了過來,讓她力不從心。還有家長對教師的流動產生了擔憂,“有的老師過幾年就會調回到城區,那可能相應的改變也就消失了。”

“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讓這些好的嘗試在斯民小學形成一個體制。”斯劍光說,但現在,他還無法具體描述這是個怎樣的體制,又怎樣在這所鄉村小學實施。“斯民小學教育的特色是什么?”有時,訪客問出這樣的問題,斯劍光也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這位敢于嘗試的校長有信心讓這所學校再次發生改變,擺脫了學校的生存危機,他“一門心思想著怎么辦得更有特色,更成體系”。面對訪客的問題,斯劍光也在思考,比起歸納出一個名詞,概括出一種理念,他更在乎的是自己是不是給了學校有足夠開放的土壤,斯民小學的教育是否還能有更多可能。

連廊處的茶桌是斯劍光最常和老師們交流的地方,有時他作為傾聽者,兩名語文老師在桌上討論如何帶學生開展課外閱讀,他在旁邊端著茶杯靜靜聽,時不時問一句“需不需要什么幫助?”“用不用我爭取捐贈書目?”“要建個圖書角嗎?”

有時他也參與進討論,新京報記者到斯民小學的那天,他和呂淑斌在一起喝茶,正討論著要不要給學生更多自主的權利,決定校史館的布置,給教學樓起一個新名字,兩人一拍即合。可以預見,一個新的嘗試很快又將在這所學校落地。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任溪、齊元、楊淑、劉璐為化名)

記者 史航 實習生 金芷怡

編輯 舉報 2023-04-11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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