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宋人》:書信里的士大夫 重文抑武怎紛紛“請戰”??
宋人百態,人世浮沉
——120幅書信里的宋代文化史
《千面宋人——傳世書信里的士大夫》 仇春霞 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宋)馬遠 《西園雅集圖》局部
這實在是一部很有巧思的作品,在堆積如山的宋史讀物里,獨辟蹊徑。
這本書的書名是主副結構,主書名“千面宋人”就是作者的寫作主旨,自序里說,“看盡宋人百態,人世浮沉”“看到的是‘宋人百態’,照見的是千瘡百孔的自己”,而副書名“傳世書信里的士大夫”表明了這本書的敘述和研究對象。
宋代重文抑武,講述宋代的士大夫書信,浮現在我腦海里的,首先就是“談笑有鴻儒”的場景。作者怎么把“請戰”放在第一部分呢?
這部分講述范仲淹、余靖、章楶、蔡京、岳飛、劉锜、虞允文等人的事跡。現代讀者想必都知道范仲淹、岳飛、虞允文的大名,從他們的書信中就能體會到其中表現出來的愛國、沉著、勇敢的精神,而從蔡京書信里也能看出一些當時宋朝方面的外交方案。
仇春霞讀史之心得,還在于她能挖出文字未竟之意。比如,范仲淹寫于慶歷二年(1042年)的《邊事帖》里說:“仗朝廷威靈,即目寧息,亦漸有倫序。”可是,實際情況并非這樣云<愛尬聊_尬聊生活>淡風輕,宋夏戰爭正在烽火燎原之際。還比如,紹興七年(1137年),宋高宗趙構《付岳飛書》,趙構把姿態放得很低,諄諄慰問,殷殷叮囑,仿佛對岳飛十分感激與信任。而仇春霞說:“岳將軍,請警惕皇帝的低姿態。”隨后,仇春霞結合劉光世的“淮西兵變”,說明趙構被親信背叛之后深受打擊的焦慮感,岳家軍的命運從此埋下了隱患。
《文心雕龍·書記》有言:“詳總書體,本在盡言。言所以散郁陶,托風采,故宜條暢以任氣,優柔以懌懷,文明從容,亦心聲之獻酬也。”可見,書信之可貴,就在“盡言”,是親友之間的心聲吐露。但是,處于政治權力中心的士大夫群體的書信,在涉及公家事務之時,勢必文過飾非、遮遮掩掩。這些宋代武將既要承擔保家衛國的重責,又要提防同僚和主上的猜忌之心,懷有抱負而難以施展。我們讀他們的書信,要透過紙張言語的層面,去觸摸他們的心聲,把脈歷史真實的走向。
從蔡襄寫給余靖的《安道帖》引出了余靖平廣西儂智高叛亂之事。仇春霞說余靖沒有特別高超的才能,也沒有顯著的文治武功,一生只如耕牛,老死犁旁,但正是這無數個余靖,才成就了北宋玩家們的“風雅”。章楶是“游擊戰”名將,他早年沒能考上進士,在基層蹉跎了16年,他為宋朝抵御西夏駐守邊防直到73歲,章楶的作戰策略經常受到朝廷主和派的轄制,屢次被調任,奔波在途中。今人皆知岳武穆,可是,有多少人知道還有一位同樣加封謚號“武穆”的將軍呢?那就是劉锜。劉將軍拋頭顱灑熱血,暮年貧病不堪,受盡小人污辱而氣絕身亡,讀他的書信,真的令人泣下,為他的遭際而憤懣不平。
所以,“請戰”放在第一部分,是全書的定海石,也是作者歷史情懷的蘊藏。整個宋代,斯文不絕如縷,后面的四個部分,徐徐展示宋代士大夫為官的春風得意,治學的寬和氣度,通人情、了生死的豁達胸襟,但是,切切不可忘記,這一切,都是在“請戰”之后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文人能寫、擅寫,方有這些傳世的作品,但我們必須知道,那些寫不出的、不怎么會寫的人,還有很多很多,還有那些埋在黃沙堆里的無名的英魂,還有歷史無盡長河里無數的細沙。
在宋代,對于士大夫和其他受過教育的人來說,“有文化”的意義遠不止于能夠寫作常規的書面文件。在他們的世界里,良好的教育意味著能寫文學作品,更高水平的則要會用高雅的形式寫作具有創意的作品。宋代文人的書信,不僅是為了交際,也是書法藝術品,是抒情與交流的方式和個人成就的載體,還是豐富文化內涵、推動文化發展的行為。這些傳世書信的圖像,有很高的鑒賞性,這也是閱讀這部作品的一大樂趣。
從全書收錄的書信作者來看,蔡襄和蘇軾亮相最多。蘇、黃、米、蔡,宋代書法四大家,這兩位就占了半壁江山。說起來,他倆的故事也是很具有代表性的,相當精彩。
全書五部分,都有蔡襄的書信出場,可見仇春霞對他的偏愛。蔡襄的歷史口碑不算好,“前丁后蔡”,把蔡襄與“溜須”的丁謂相提并論,這個說法是蘇軾先出口的,不知道蘇大人是真的這么認為還是隨口玩笑,總之害了蔡襄的一世清名。蔡襄是福建莆田市仙游縣人,生于農村,寒門出的貴子,靠優秀的成績脫去了布衣。蔡襄謙和親近,愛好廣泛,他擔任福建轉運使期間,主持貢茶工作,研制出名茶“小龍團”,宋仁宗很愛喝,君臣相處融洽。蔡襄識茶,寫有《茶記》,懂得筆墨紙硯的制作,會鑒賞書畫,長袖善舞,交游遍天下,經常給親友們寄贈特產禮物,書信往來很多。蔡襄為人圓滑,識時務順人意,處理案件時總是平息事端,盡量不得罪高位的人。所以,蔡襄是不怎么受蘇軾待見的。
千古一人蘇東坡。這人是真有趣啊。蘇軾很喜歡文同畫的墨竹。在宋代,文人仍以詩文取勝,畫技被視作匠人之藝,因此,文同不愿意畫畫,更不愿意贈畫,而蘇軾就軟磨硬泡,想盡辦法索畫,表現得很無賴。而且,用很夸張的語句極力贊美文同的畫藝。平日里,只要逮著機會,蘇軾就會跟人宣揚文同的畫有多么好,中國文人畫自此始,蘇軾之功善莫大焉。書中還講了蘇軾與僧人寶月、友人陳季常的友情,還有蘇軾掃雪、賞梅、買房、釀酒的諸般趣事,與蘇軾豪放不羈的書信手稿,一起躍然紙上,音容栩栩。
(作者為書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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