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離開兩千多天后 繼續為名譽而戰?
江秋蓮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澎湃新聞實習生 陳恩澤 雷雅思 攝
澎湃新聞消息,“到今天,我女兒離開我2329天。”3月21日,江歌媽媽江秋蓮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清晰地說出了這個數字。
她說,這個數字是一道一道“刻”在心里的。
彼時,她來到福建建甌,將于次日參加其自訴林某侮辱、誹謗一案的庭審。4月17日,建甌市法院對該案一審宣判,以侮辱罪、誹謗罪,數罪并罰,判處被告人林某有期徒刑二年三個月。
建甌市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林某通過多次發布微博的方式對他人進行侮辱、誹謗,公然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情節嚴重。
江秋蓮說,這個案件中,她需要逐條取證、整理文檔、進行公證。收集網暴證據的過程,對她而言是“一遍又一遍對心靈的折磨和傷害”,但她依舊要去做,“這是作為一個媽媽的使命”。
如今,江秋蓮以名譽侵權提起刑事自訴的數起案件已作出判決。
2020年12月1日,江秋蓮曾通過個人公號發布文章《最后一次警告網絡侵權者》,要求個別網民“停止對我母女的一切傷害行為”。
對其他故意侵害她女兒和她的名譽權的網民,她說不會放棄追責,“觸犯了法律,就用法律來制裁他們”。
70多條證據,“每看一遍都是折磨”
澎湃新聞:為什么要起訴林某?
江秋蓮:他在2018年就開始持續不斷地發布不實言論,對我實施侮辱誹謗。具體的內容太難聽了,就不在這里說了。
那時候我還在日本,當時我的重心是針對陳世峰,要求法院判他死刑。當然,當時也不懂得怎么去維權。
澎湃新聞:您之前說過,這個案件在立案層面就經歷了不少曲折?
江秋蓮:是的。這兩年疫情,經歷了很長時間才立上案。林某中間還提出了管轄權異議,我在福建建甌起訴的時候,林某已經將戶籍轉移到了山東,拖延了一些時間。他在發微博的時候戶籍是在建甌,所以我到他戶籍地起訴是順理成章的。
澎湃新聞:此次起訴準備了多少證據?
江秋蓮:我們總共準備了70多條證據。篩選完覺得這些證據已經足夠了,實際上不止。主要是他公開發表在微博上,對我誹謗的一些內容。篩選過程主要還是聽律師意見,我肯定是會帶入一些個人的情感,還是需要律師的專業判斷。
澎湃新聞:取證過程有遇到困難么?
江秋蓮:太折磨人了。要逐篇逐篇去看這些內容,等于是對我再一次傷害。
第一遍主要是先取證,然后整理文檔時候又看一遍,出公證書的時候,要再去篩選一遍。因為他有一些文章很長,有些內容其實起訴時不需要,還有一些跟案件無關的。所以,我還要去看整個文章里哪幾句是最重要的,最嚴重的,要把它摘出來,給它標注出來。
整理這些東西,整個過程十幾遍了,每看一遍就是對我的一遍折磨,對我的一遍傷害。
澎湃新聞:哪一條最讓你氣憤和厭惡呢?
江秋蓮:沒有具體哪一條,都是無中生有,侮辱誹謗,將我沒有做過的事情,硬是安在我的頭上。
澎湃新聞:林某并不是你第一個起訴的網暴者。
江秋蓮:我覺得,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點,就是無中生有。你要跟他解釋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認定了自己內心的固定思維模式。你跟他說什么都沒用,你就是告訴他真相,他也不要,他要的是自己心里想要的“真相”。
“有人選擇沉默,但網暴者并沒有收斂”
澎湃新聞:您此前提起的自訴,法院的判決是什么結果?
江秋蓮:目前已有兩個判決,一個獲刑一年六個月,一個一年。
澎湃新聞:對這樣的結果滿意嗎?
江秋蓮:怎么就滿意?我恨不得他們在監獄里待一輩子。但是我尊重法律,法院做出判決,我就尊重法律。我一直相信法律。
結果不由我來決定,這個是由法官來判定。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違法的事訴諸法律。但是什么樣的結果,就由法官來判斷,他們是專業的法律工作人員,而我的“工作”就是把違法者送上法庭。
澎湃新聞:很多人面對網絡暴力會選擇回避,您為什么會走刑事自訴這條路?
江秋蓮:對所有的造謠我都反感。我小的時候,記得有一次在家里看電視,電視里的明星是我不喜歡的一位明星,我在家里說了這個明星,但是我父親因為這件事狠狠地把我批評了一頓: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來對別人來品頭論足?他教育我不允許隨便對別人去品頭論足。
而為什么現在網絡暴力這么猖獗?很多人就是選擇了沉默,自己默默去承受,這幾年也有因為遭受網絡暴力而付出了生命的年輕人。
他們選擇了自我承受,付出了生命又是怎么樣結果呢?那些網絡暴力的人收手了嗎?他們并沒有收手,而且很猖狂,認為自己沒有任何法律責任。
那么我就要讓這些網暴者受到法律的懲處。如果所有受到網絡暴力的人都去走這個法律程序,讓這些網絡暴力的實施者受到法律懲罰的話,我想,網絡暴力也會有所收斂的。
第一,我為自己維權。第二,可能也為社會有點貢獻,為我們網絡的清網行動,有那么一點點的貢獻也好。
澎湃新聞:訴訟過程中有想過放棄么?
江秋蓮:在2022年12月30日之前,有過無數次想放棄,放棄一切,在那之前有無數次。
澎湃新聞:是什么讓您堅持下來?
江秋蓮:還是心里這份執念。
澎湃新聞:如何面對內心的難熬?
江秋蓮:唯一可以為江歌討公道的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媽媽。如果我死了,江歌的冤屈就石沉大海了。所以我寧可受盡磨難,也要去做這件事,這是作為一個媽媽的使命。
江歌離開兩千多天,“該為她做的事我依然要去做”
澎湃新聞:一路過來是怎樣的心路歷程?
江秋蓮:開始的狀態應該是很崩潰的,到如今我已經能比較理性客觀地去為自己孩子<愛尬聊_頭條百科>在奔走。我夸自己一句,6年多的時間,我一直很理性,但凡有一點不理性,我就不會坐在這里了,試問哪個媽媽遭受了這些事還能這樣理性的?
澎湃新聞:您在抖音上發布一些視頻,很多網友都還是支持您的。
江秋蓮:我也不是什么明星,所以不存在粉絲的說法。對于我來說,他們給我的留言都很溫暖,我會看很多留言。雖然說我沒辦法每條都去回復,但是大多數的留言我都能看到。
這么多年能夠堅持下來,是因為這么多善良的人給我溫暖和力量。我能走到現在,不是我一個人走下來的,我一個人真的扛不到。
到今天,我女兒離開我2329天。從我女兒被害,我在網絡上向社會發出求助到現在,雖然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面,但是大家給我的溫暖我都能感受到。
澎湃新聞:2329天,您每天都在記女兒離開的天數嗎?
江秋蓮:對,是一道一道“刻”的。女兒離開我的世界的時間,一直在我心里。
澎湃新聞:2022年12月30日,山東省青島中院對您與劉暖曦生命權糾紛案作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您對這個結果怎么看?
江秋蓮:我有了這個結果,是對我女兒一個小小的交代。
雖然說無論我做什么她也回不來了,但是不是因為她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就不是這樣的媽媽了。該為她做的事我依然要去做,因為我是她一輩子的媽媽。我不能讓江歌的這種善良埋沒了。
會將劉暖曦的賠償款捐出,目前已收到部分
澎湃新聞:您現在也開始嘗試在抖音上帶一些貨了?
江秋蓮:是的。法律維權是需要成本的,律師費、差旅費、公證費都是不小的開支。記得是2021年5月份,我先從微博小店開始做起,后來也開通了抖音的商品櫥窗。
澎湃新聞:現在有運營團隊么?
江秋蓮:沒有,就我一個人干。
一開始我找了一個朋友,他比較年輕,有網購經驗,幫我去每一個店鋪每一個商品去檢查。我們都是先把這個東西買回來嘗一嘗,品嘗一下好不好,然后才開始推薦。
澎湃新聞:我們之前看到,您之前說把劉暖曦被判賠償的近70萬元全部捐出來,出于什么考量?
江秋蓮:因為我曾經接受了社會的幫助,很多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渡過了這個難關,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我會回饋社會。
澎湃新聞:您覺得這是一種欠嗎?
江秋蓮:對。欠人情這件事太重了。在我女兒出事之前,這個世界上我很坦然地說,除了欠我女兒、欠我父母之外,這個世界上我不欠任何人的。如果親戚朋友對我曾經有過幫助,我也都會加倍奉還。雖然說沒什么錢,但是我們真的很幸福、很輕松、很樂觀,所以江歌的性格也一直都是很開朗。
澎湃新聞:目前收到劉暖曦的執行款了么?
江秋蓮:收到部分執行款。
澎湃新聞:有沒有人勸您停下訴訟的腳步?
江秋蓮:是我自己心里過不去這個坎。也有很多網友在勸說,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都是因為關心我來勸我,可是我不能不做,想讓我停下來可以,但停下來后干什么呢?
江歌的同齡人都已經結婚生小孩了,如果江歌還在,我現在可能是一個姥姥。我在家里給她做飯,給她收拾屋子,給她看孩子,做好她的后盾,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再怎么想也沒用,她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