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平克 圖源：哈佛校報《緋紅》

作為全球知名的公共知識分子，著有《人性中的善良天使》《理性》等作品的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斯蒂芬·平克以其對啟蒙理性及社會進步的理想為人所熟知，也因此而備受爭議。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引發的抗議運動擴展延伸至美國的文化思想界，許多大學教授因在種族、性別等敏感議題上的爭議性言論遭遇抵制和封殺。

平克本人的作品同樣遭遇質疑，有超過550名學者聯合指控其名作《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歪曲了有關黑色人種反抗種族主義的事實。此外，平克的兩條推特也被人指出忽視了遭受種族和性別暴力的受害者。7月7日，美國諸多文化界知名人士在哈潑斯雜志上刊發《論公正和公開辯論》公開信，對文化領域過度的抗議運動進行公開抵制，平克正是簽署者之一。

今年4月12日，平克和哈佛大學精神病學專家貝爾塔·馬德拉斯 (Bertha Madras)共同在《波士頓環球報》發文，宣布其領銜的哈佛大學學術自由委員會的成立。文章表示，該組織將采取一系列“鼓勵和保護學術自由的具體政策”。“當一個人只因學術觀點受到威脅和誹謗時，我們將為其提供個人情感和專業上的支持”，兩位作者寫道，“當激進分子們對學校管理者大喊大叫時，我們將會發出來自另一側的冷靜而有力的聲音，這會要求管理者們采取理性，而非最簡單的方案”。

據哈佛校報《緋紅》報道，該委員會成員包括兩位作者平克、馬德拉斯在內的70多名哈佛教授，包括著名哲學家愛德華·霍爾（Edward J. Hall），前哈佛大學醫學院院長杰夫瑞·弗萊爾（Jeffrey S. Flier）、前校長和前美國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Henry Summers）等。名單中還不乏在近兩年陷入爭議漩渦的學者，比如曾在2019年為被指控性侵的好萊塢制片人哈維·韋恩斯坦 (Harvey Weinstein) 辯護的法學院教授羅納德·沙利文(Ronald S. Sullivan Jr.)，為陷入性騷擾丑聞的哈佛大學教授科馬羅夫辯護的珍妮特·哈雷(Janet E. Halley)等。

平克認為，在Fire美國大學言論自由排行中，哈佛僅在203所大學中排名第170位。對于哈佛大學來說，組建這樣一個委員會成為迫在眉睫之事。“哈佛雖然只是一所大學，但它是美國歷史最悠久和最著名的大學，無論好事還是壞事，外界都會無比關注這里發生的一切。我們也希望我們的影響力能夠傳播到常春藤的圍墻之外。如果學術界不努力捍衛言論自由，當政客試圖讓我們噤聲時，我們不應感到驚訝”。勞倫斯·薩默斯也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表示，確保大學里“沒有永不可被接受的科目和觀點十分重要”。“與其他美國大學一樣，哈佛目前存在很嚴重的觀點多樣性問題”。此外，他并不認為該組織純屬為應對“取消文化”的政治目的所驅動。

此外，學術自由委員會也被認為承擔了超出哈佛大學自身的意義。“在美國，對美國高等教育的信心比對其他任何機構都下降得更快，如今，只有不到一半的美國人認為它對國家存在積極影響”，在平克看來，造成這種“高等教育幻滅”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人們普遍感受到作為智識殿堂的大學也開始頻繁地壓制意見分歧和不那么“政治正確”的言論。他指出，2014至2022年間，出現了877次試圖懲罰學者言論的行為，出現了超過百次學者因言論被解雇的事件，“這比麥卡錫時代還要多”。更重要的是，這股風潮也影響到了學生，“我的學生中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校園氛圍正在阻止他們說出自己真正相信的話”。在近兩年于中文世界引發回響的《嬌慣的心靈》一書中，學者喬納森·海特對美國高校亦有著同樣的觀察。

在最近的作品《理性》中，平克反復試圖傳遞的觀念是：我們應該拒絕任何全知全能的幻覺。人的認知永遠有其局限性，從出生起就背負著認知偏見。我們極易陷入對自身立場的過度自信，也容易偏愛非實證性的論據或是論斷。而人類能夠取得真正進步的唯一路徑，就是不斷突破自己的認知舒適區，提出冒險的想法，進行合理、客觀、冷靜的辯論和反駁。在他看來，如今校園里存在的不寬容文化有著明顯的運作邏輯：參與者利益集中但代價卻分散。“一群某個事業的積極分子很容易在他們的事業中找到意義，并愿意不惜一切代價地去用種族主義、性別歧視的論點來控訴他人，但他們可能忽視的是，更多的人可能并不同意他們，或者認為自己應該把時間用于更多其他的事情”。“如果一個共識來自于某個不容異議的集團，那我們為什么要相信共識？”，平克在《波士頓環球報》的文章中寫道。

今年年初，類似的聲音也出現在英國《每日電訊報》中。英國社會學者亞瑟·布魯克斯就在采訪中表示，英美大學中對“限制異議”的容忍度非常高，且英國大學師生之間因為立場的分歧導致的沖突已經變得越來越激烈。比如，2021年，英國蘇賽克斯大學的哲學教授凱瑟琳·斯托克（Kathleen Stock）因其關于變性人權利的立場而收到死亡威脅，同時也從蘇賽克斯大學離職。“他們非常渴求社會正義，但這正義中不包括我的受雇權利”，斯托克表示。

布魯克斯認為，如今的大學生過于追求情緒上的自我照顧，對他們來說，“讓自己舒服快樂”是最重要的。“這是我們如今這個過度講求身份政治的社會存在的一大誤解——我們對‘不快樂’太過恐懼。但我們其實需要面對不適感的，否則，我們很難去領會真正的快樂”。布魯克斯發表評論時，英國政府正通過了高等教育言論自由法案。該法案由英國議會提出，將對大學進行言論自由保護，它允許發表爭議性言論的學者、學生對侵權行為尋求賠償，并在大學中設立新的部門用以監督因言論解雇學者的行為。英國政府于2021年2月確認該法案。

自2020年開始，英美國家有關“取消文化”正當性的辯論始終在持續，其中的許多問題也難有定論。哈佛大學教授尼古拉斯·鮑伊（Nikolas E. Bowie）就沒有加入學術自由委員會，在一封電郵中，他表示學術自由委員會對學術自由的捍衛，可能構成“對勞工組織努力的一種抵制”。“我期待看到這個由終身教授組成的委員會利用他們的權力反對校園剝削，但我不會因此‘屏住呼吸”，鮑伊寫道。

此外，《緋紅》在今年2月也曾刊登另一篇專欄文章，文章指出，過去幾年有關言論自由的辯論都落入了保守派的話語陷阱之中。他們炮制了“取消文化”的標簽，卻掩蓋了對言論自由更有害的威脅來自于右派而不是左派。作者認為，與所謂左派對言論自由的威脅相比，利用法律等系統性手段審查“禁忌”話題是保守派更常使用的方式。例如弗羅里達州于2022年4月通過的Stop W.O.K.E法案，就禁止大學教授任何可能使得學生“因種族而感到心理困擾的內容”，這使得在大學課堂上全面深入地討論可能讓人感到不適的種族主義行為，可能面臨訴訟。“如今，右翼已經在實行一種比左翼所謂‘取消文化’極端得多的審查”。

參考鏈接：

1. The Battle Over Free Speech on Campus

https://www.nytimes.com/2023/04/16/opinion/free-speech-campus-universities-promising-news.html

2. Harvard Has<愛尬聊_生活百科> a Free Speech Moment：Fifty professors form an alliance on academic freedom.

https://www.wsj.com/articles/harvard-council-on-academic-freedom-professors-free-speech-steven-pinker-bertha-madras-6ac96bc4

3. More than 70 Harvard Faculty Form Council on Academic Freedom, Co-Led by Steven Pinker

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23/4/14/pinker-academic-freedom-council/

4. New faculty-led organization at Harvard will defend academic freedom

https://www.bostonglobe.com/2023/04/12/opinion/harvard-council-academic-freedom/

5. Finally, students cancelling ‘cancel culture’, says Harvard professor

https://www.firstpost.com/world/finally-students-cancelling-cancel-culture-says-harvard-professor-12181112.html

6. The Real Free Speech Threat on College Campuses

https://www.thecrimson.com/column/toward-a-higher-higher-education/article/2023/2/7/julien-free-speech-threat/

7. Students turning back on ‘bullying’ cancel culture, Harvard professor believes

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2023/02/19/students-turning-back-bullying-cancel-culture-harvard-professor/

作者/劉亞光

校對/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