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北魏石佛被盜案偵破始末?
北魏石佛
一 國寶
1998年3月25日清晨6時35分,家住北京海淀區車耳營村的張寶英,發現安置在自家屋后石亭子里的北魏石佛不見了,只剩下蓮花石座和一地的碎石。而頭天夜里11點來鐘,她丈夫姚志明還到亭子里看過,石佛明明還在的。
這尊北魏石佛是北京地區最古老的彩繪佛造像,早在1957年,就與故宮、頤和園一起被列入北京市第一批文物保護單位,是貨真價實的國寶。
它是一尊釋迦牟尼佛造像,通高2.2米,由整塊花崗巖鐫刻而成,雕工精細。像身后有雕飾精美的背光。背光上分層刻有忍冬紋、火焰紋,并雕有31位使樂天人,她們婀娜多姿,或跳舞,或吹蕭、或打鼓。佛像背后密密麻麻地刻有124尊小佛,分12列,最大0.12米,最小的僅0.04米。整座佛像祥和、生動、莊嚴大方、神態自如。造像使用的天然顏料,雖經千年,仍光彩絢爛。
石佛底部刻有銘文:“太和十三年三月十五日閻惠端為皇帝太皇太后造像”。太和十三年,即公元489年,距今一千五百多年。
太和是魏孝文帝的年號,他因頒發多項政令,以促進鮮卑族與漢族以及其它民族的融合而受到尊崇。造像的主人是孝文帝的祖母,公元476年尊為太皇太后,臨朝聽政,于造像次年亡故。
據《古老而充滿活力的都城—北京》一文載:這尊北魏石佛更加珍貴之處,“是按照鮮卑族魏文帝自個的模樣雕刻而成的,如此寫實手法,在中國古代藝術中極為罕見。”
《光緒順天府志》記載,這尊石佛是光緒六年(公元1875年),通州一臺叫張云翼的人發現的,地點在在北京永定門一帶。因其高貴,光緒皇帝命人把佛像運往西山供奉,因此從存放地北京寶華寺運到了車耳營。
車耳營位于盛極一時的妙峰山的進香古道上,佛道寺觀林立,碑碣石刻眾多。妙峰山廟會從明清時期最興盛的廟會,一直延續到民國。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山東,北至東北三省,西至山西、陜西,南到廣東、廣西,全國各地以及日本、東南亞各國的香客信徒們,紛紛前來“朝頂進香”。將石佛供奉于此,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為保護好這尊石佛,光緒皇帝還為石佛欽點了專門的看護人,就是張寶英的丈夫姚志明的祖上。姚家三代人守佛,一直延續到民國時期。存放石佛的殿宇因年久失修坍塌了,或是姚家的女婿段其光(姚志明姑爺爺)會同著名文人李石曾,共同出資,在原址上為石佛修建了一座正方形的尖頂石亭子,時間在民國十五年(1926年)。
后來,隨著妙峰山的沉寂,車耳營也不再熱鬧,聲名顯赫的北魏石佛也無人問津。除了當地村民,外人根本不知道這里還有這樣一件寶貝。
它重新出目前公眾視野并且引起極大關注始于1996年。這一年,車耳營村被納入了北京鳳凰嶺自然風景區,越來越多的游客進入了這座被遺忘的歷史文化名村,他們基本上都奔著國寶北魏石佛而來。
因為石佛在張寶英家的后院,張家自然成了景區的一臺游覽點,從早到晚,游人不斷。張寶英也成了景區的一名職工,分擔的工作就是看護石佛亭子以及附近的金剛石塔,似乎有點繼承了夫家祖上衣缽的味道,說起來就是四代守佛了。
因為來看石佛的太多太雜,張寶英和丈夫姚志明心里越來越擔心,用他們的話說,“有的是來拜佛的,保不齊就有來拆廟的,難說人群中就有一雙賊眼”。
二現場
石佛被盜這天,正是北京電視機臺為石佛做的專題節目播出后的第三天。
聽見妻子張寶英異樣的叫聲,姚志明第一感覺是出大事了,趕緊跑到石亭子去。
根據一地的碎石,可以肯定石佛不僅被盜,而且毀損壞。
姚志明很快冷靜下來,讓驚慌失措的妻子去路上守著,不讓游客進來,他自個則騎上摩托車飛奔去派出所報案。
對于它的被盜,當地派出所也早有擔憂。山里無數的古物件,隨著鳳凰嶺自然風景區的開發一下子見了天光,還來不及有效保護,出事是早晚的。
派出所長魯廣振帶著民警趕到了現場,把石亭子及其周圍封鎖起來。很快,海淀分局刑警大隊和北京市公安局刑偵處的刑警先后趕來。文物專家也來了,他們取走了一些造像碎石,拿去檢測,以便進一步明確石佛的相關文物信息。
現場發現有五個人的可疑足跡、3個拜佛用的果盤、兩根撬棍和一輛獨輪車的車轍。
石佛重達一噸半,搬動至少要五、六個男勞力。而要把它運走,獨輪車只可以用作“擺渡”,逃離現場還需要其他的運輸車輛。
順著獨輪車轍,偵查員來到石亭子北側的山坡上,發目前坡上、坡體中,有枯草被滑壓的痕跡,坡下有凌亂的腳印,腳印通往東面百米外的公路邊。
就在公路邊,偵查員發現客貨車停留的痕跡。
由此推斷,石佛是先用獨輪車“擺渡”到石亭北側的山坡上,再從山坡滑下,然后移到路邊,裝上貨車運走。
被毀壞石佛圖片
三偵查
如此備受關注的國寶被盜,而且是以“粉身碎骨”的慘烈的方式,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
許多看到電視機專題、還沒來得及去一睹石佛真容的;才得知小山村藏著大國寶被盜的,都紛紛趕到車耳營去探尋到底。張寶英家天天擠滿了人。小山村旅游人數激增。有媒體竟然用上了這樣的標題:國寶被盜帶來小山村旅游熱。
北京市委副書記給北京市公安局局長批示:“此件文物價值很高,請盡最大努力破案,追回石像!”
北魏石佛被盜案被列為當年北京市公安局頭號專案,刑偵處二隊與海淀分局刑警大隊成立了“3?25專案偵破組”,制定工作方案并立即展開:
(1)造勢。專案組最擔心的是佛像被賣到了境外,只要佛像在國內,就不怕追不回來、破不了案。因此,專案組在嚴查進出京關卡的同時,立即聯系天津、大連、秦皇島等港口,加大海關檢查力度,嚴防文物流出國門。同時請求公安部支持,向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公安廳(局)和鐵道部、交通部、民航總局公安局下發特急協查通報,要求各地加強對文物交易場所、邊境口岸的檢查,配合北京市公安局破案。
(2)排查。重點排查對象之一是姚志明夫婦。偵查員在車耳營村調查時了解到,案發當天夜里,約莫一點多鐘,許多村民聽到了一聲不大也不小的悶響,接著有狗的叫聲。可是近在咫尺的姚志明夫婦卻沒聽到。
還有村民反映,姚志明經常和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接觸。沒準就是他和盜賊里應外合,偷偷把北魏石佛給賣了,制造了被盜的假象。
對此,姚志明夫婦是非常委屈的。“文革”中,姚志明用柴草把石佛嚴嚴實實地蓋住,用柴草和雜物把石亭子的四邊開敞處堵上,對闖進院子的紅衛兵說,石亭子里都是自家存放的柴草,沒有什么四舊,騙過紅衛兵,使石佛躲過浩劫。
改革開放后,各地文物被盜的信息讓姚志明提心吊膽,為防石佛被盜,他自個動手加高了石亭子三面開敞的墻體,安裝上木門,還買來一把大鐵鎖,把門牢牢鎖上,石亭變成石屋。
面對偵查員疑惑的目光,姚志明說:自從石佛成了重要旅游景點后,我和我媳婦的神經就高度緊張,生怕守了四代的石佛遭賊手。特別是電視機臺播出石佛節目后,我倆夜夜睡不好,一臺晚上醒好幾回,支棱著耳朵聽石亭子方向有沒有響動,都快得幻聽癥了。可能是神經繃得太久了,忒疲憊了,在石佛被偷的那當口,我們偏偏就沒聽見動靜。
偵查員對姚志明的話是將信將疑。
另一臺重點排查對象是村子附近的采石場。
專案組根據現場找到鋼筋撬棍和石佛蓮花座上留下的老練、專業的撬鑿痕跡,判斷作案團伙應具備石刻、石雕常識和技藝。
調查中,一位姓黃的村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 3月25日凌晨1時許,他開車回家,見距石亭子1500米左右處的公路旁,停著一輛淺色的客貨雙排座汽車,他以為那車出故障了,上前問:“您是不是車損壞,用幫忙嗎?”這時,一名40多歲、身高1.70米左右的中年男子說:“謝謝啦,已找人來修了。”黃先生沒太在意,以為可能是到村里拉貨的車,便回家睡覺去了。聽口音,司機不是本地人,像是河北某地的口音。
車耳營村附近有多個采石場。深入調查發現采石工里不少來自河北曲陽縣——享譽海內外的石雕之鄉。
專案組又聯系到幾個月前發生在北京房山一佛塔的石佛被盜案,作案手法與這起北魏石佛被盜一致,作案人正是河北曲陽縣“打石活兒”的農民。
于是,專案組劍指曲陽。
四斗智
曲陽石刻始于漢代,盛于唐代,歷代名家輩出,留下許多石雕藝術杰作。解放后,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毛主席紀念堂群雕,都出自曲陽石刻藝人之手,是曲陽的驕傲。
但是石刻藝人也出敗類,他們專門盜取各地易下手的文物,發不義之財。公安人員獲知,全國有不少石雕文物盜竊案和曲陽縣人有關,發案時,曲陽縣有200多涉及盜竊文物的犯罪嫌疑人仍然在逃。
專案組對曲陽的偵查,分兩步:首先,為防石佛被賣,先期派去一臺小分隊,在曲陽大造聲勢,一下子,北京來了破案警察的事傳遍了全縣,震懾住嫌疑人;接著,增派出幾支小分隊,赴陽平鎮、底村、南故張村等地開展工作。
小分隊有的扮成古董商,每天在市場里尋找石佛的蹤跡;有的深入當地古舊石雕大戶調查,摸清當地可能涉嫌文物盜竊和倒賣人員的底細。同時對案發當天,曲陽地區所有客貨雙排座汽車的去向進行全面調查。
但是,幾支小分隊在曲陽工作了三個月,走訪數千人,調查可疑人員近百人、車子幾百輛,卻沒有突破性進展。
于是,專案組調整了方案,把小分隊全部撤回,以麻痹罪犯。一時間,曲陽全縣又傳開了,說北京來的警察白忙乎三個月,空手回去了。
其實,專案組又秘密派出了一些偵查員,裝扮成古玩商和石刻工藝品的經銷商,在曲陽的文物和石雕市場活動。與此同時,在京的專案組成員對北京所有古玩舊貨市場展開了搜尋。
調整后由明轉暗的偵查方案很快奏效。1999年9月27日,偵查員傳回線索:陽平鎮南固張村村委會干部劉學如和同村的村民陳孟星、王立強,想賣一件“舊活兒”。 陳孟星說,有收購意向的,可以先查驗真偽,后交易。但是查驗前要交十萬元定金。
偵查員很快掌握:案發第二天,劉學如、陳孟星、王立強等人,曾往劉學如家院子里抬石塊!
在曲陽縣公安局的協同下,偵查員當夜對三個嫌疑人的住處進行了搜查,最終在劉學如家的南墻根下,挖出了被盜的北魏石佛造像,但是已經破損為五塊!
而且由于在地下埋了數月,石佛上的彩繪也受到某種程度的損壞,已經不如以往鮮艷。
三個嫌疑人交代,參與作案的還有同村的劉輕民、劉獻民、劉文輕和劉進來等。
驚天大案,終于告破。
五 罪惡
一切如專案組分析判斷的那樣。
北京電視機臺播出北魏石佛專題時,嫌疑人劉輕民正在車耳營村附近的一臺采石場打石頭,看了節目,他覺得商機來了,興奮得一夜沒睡著,第二天就跑去看石佛,把四處打探好。
接著,他跑回縣里找懂行的打聽這寶貝到底值多少錢。聽說至少能賣20萬,并且不愁買家,他更是睡不著覺了。可是佛像太大,一兩個人干不成。他思前想后,悄悄聯絡了村里的劉學如、陳孟星、王立強、劉獻民、劉文輕和劉進來六個人。
這些人中,陳孟星一年前曾伙同十幾個人竄到山西省壽陽縣,盜走了國家二級文物明代彌陀造像石碑,撈了一大筆錢。嘗到甜頭后,他到處流竄,尋找盜竊目標。當劉輕民來告訴他時,他不禁大喜過望,積極謀劃、準備。
他們在家準備了幾把撬棍和一輛獨輪車,接著陳孟星和劉學如到定州市,以去北京拉一臺石人的名義,租了一輛雙排座客貨車。陳孟星很嫻熟地和客貨車司機談好價錢后,他們把作案工具和獨輪車裝上車,就望北京出發了。
到車耳營村,天擦黑,七個人在附近吃過飯,看好地形,安排好客貨車等候的位置。等到深夜,他們推著獨輪車摸到石亭子前。動手前,他們跪倒在造像前,給佛磕頭以求寬恕。磕頭的時候,劉獻民瞥見了佛像下的功德箱。
造像被撬離底座后,失去重心,雖然都是壯漢,七個人也托不住。佛雕一頭撞到墻上,然后摔落地上四分五裂。此時,狗吠聲四起,幾個賊人嚇得魂飛魄散,卻不肯罷手。他們慌忙把破碎的佛像用獨輪車推出石亭子,滑下山坡,運到路邊裝上客貨車逃離。
臨走,劉獻民撬開功德箱,拿走了里面的錢款。
狡猾的賊人沒有把佛像直接運回曲陽,而是停在曲陽附近的新樂縣。這時已是上午八點多。為遮人耳目,他們讓車子停在一臺僻靜處,由陳孟星和劉輕民回村借來一輛拖拉機,把五片石佛碎塊從貨車倒上拖拉機,蓋上渣土運進村,埋到劉學如家的南墻根下。
六結局
1999年4月15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宣判,劉學如、王立強等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慣犯陳孟星被判處死刑。
2000年6月8日,參與盜竊石佛在外逃匿的犯罪嫌疑人劉輕民被緝拿歸案,同年11月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2004年6月7日,案發后在山東、山西等地靠石雕手藝為生、潛逃六年之久的劉文輕偷偷回到家中,被警方抓獲歸案,2004年11月9日被判處無期徒刑。據劉文輕自個交代,參與盜竊石佛的動機是想分得5000元錢,在盜竊過程中,他手持鋼筋撬開了石亭子的門鎖。
參與作案的劉獻民、劉進來另案處理。
尾聲
1998年9月29日,在外流落半年多的北魏石佛運回北京,由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組織專家進行修復。部分邊角缺損嚴重,已無法復原。
車耳營全村三百多人聯名給區政府寫信,希望石佛能回歸故里,同時展開轟轟烈烈的安保、交通和旅游設施建設。鳳凰嶺自然風景區開始籌建“北魏石佛石刻園”,共同為北魏石佛早日回家努力。
但是最終未能如愿。后來按原像復制了一尊供游人參觀。
2005年12月16日,首都博物館新館隆重開館,這尊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的北魏石佛,陳列在五樓佛造像藝術展廳的核心位置。
修復后的石佛